忻州正式获得“摔跤之乡”的美誉是在年,那是在一次全国群英会上被命名的。恰好在这一年中国人碰到了所谓“三年困难时期”的麻烦,从这一年开始,饥饿和贫穷严重地威胁和困扰了人民公社的每一位社员。这是一个明证,摔跤这门古老竞技在那样一个特殊的时代没有衰败或被淘汰,我们不妨这样理解,造成这种鼎盛的社会基础是:人民公社的社员们在除了晚上的睡觉,每时每刻都以群体方式存在;人,除了“面朝黄土背朝天”,也需要消遣和娱乐。于是,摔跤便在难得的劳动间歇作为一种精神调节剂在一片喘息声中兴起。人们索兴甩掉那双千层布底家纳鞋,脱去清一色灰蓝泛白带补丁的棉布褂,把饿得前心贴后心的肚皮再狠狠往紧一勒,两两成对,赤膊交手,左一扑脚,右一倒勾,你搂我的腿我抱你的腰,突然再来后后野背。一阵激烈的对抗,总是要么一个仰巴叉,要么另一个“狗啃地”……这种场合,一般是男人之间摔。有时也会有女人之间摔。再有时就会有男人与女人之间摔。那时候也唱大戏。只要唱戏,“挠羊”自然就不会被冷落。只要有戏班子下来,这几天便好似过节一般。“叫闺女,邀女婿,小外甥也要去”,一村请戏,方圆十几里邻近十几村的村民便有戏可看。戏台是临时用苒垫起,用帆布搭盖戏篷。戏场选在村里翻晒粮食的大场院。外村村民看戏是凭票入场的,一张票两毛钱便觉得有点打手。主办村为了赚取外村人手里攥着的那点可怜的零用钱,便提出一个招徕人众的办法:大戏唱罢挠羊。这一招果然灵验。尤其是对青年男女,他们不怎么喜欢台上那咿咿呀呀的腔调和装腔作派的派头。看戏看戏,内行看个门头脚道,外行看个红火热闹。他们是后者,看戏是次要的,看“人”是主要的。这是晋北一幅构思独特的风情画卷。后生们眼睛火辣辣地瞅寻那些艳丽撩人的姑娘们,而姑娘们却在假装看戏的时候用余光接应小伙子们的逗弄目光。然后两个目标在挨挨挤挤的人群中逐渐靠拢……,而挠羊总是在夜半戏散后隆重开场。据我们所知道的还有一类跤迷和挠羊汉。他们在唱大戏的这几天,并不打算看戏。跤迷们进入戏场,在大戏开始时胡乱看上几眼,然后就在场里找个地方睡觉养神,以备夜半观战。场院有麦秸堆,还有成堆的高梁玉米秆,这就为跤迷提供了理想的睡床。钻进麦秸堆里盖上高梁玉米秆,热呼呼地大睡,一觉醒来正赶上挠羊赛开始。而挠羊汉根本不提前入场,在自家的热炕头一直睡到夜半,这时,老婆或母亲已蒸好一笼窝头,热气腾腾端来,才叫醒丈夫(或儿子)吃。据传,挠羊汉吃的窝头是夹生的,有意不蒸熟,为的是上场后耐饥而且吃了夹生窝头特别有劲。“挠羊”经过几百年的延续仍然保留了许多历史的印痕。唱戏村为东道主,也叫做“社家”,通常在大戏开始时一阵紧锣个“团伙”,选派代表蹿上去拔去跤旗,社家便迎上去查明来头,跤手纷纷围拢过去打听自己的归属。这时另一团伙随之形成,做法颇似“揭玉告”,更像古时的“两军对垒”。如此看来,说摔跤起源于“岳家军”,也是很令人诚服的戏散了,挠羊寨在一片吵吵嚷嚷的嘈杂声中开场。起初上场的跤手是一些乳臭未干的少年娃。这些跃跃欲试的“青皮圪瘩”初上跤场小试身手,不过是挠羊的前奏或序曲,尽管也算正式的比赛,但他们注定不会挠了羊去。因为上场跤手一般是由小到大,由弱到强,真正的“挠羊汉”此时挤到人群中“作壁上观”,冷静地观察、分析、权衡场上瞬息万变的情势,以决定自己何时上场最为有利。场上的胜负情况常常是甲方(或乙方)跤手接连摔倒五个,乙方(或甲方)第六位上场的跤手往往是对手的“克星”。如此,挠羊场上“山重水复”,气氛渐紧张和浓烈,观战的跤迷愈看愈精彩,愈看愈想看。所以,“羊”愈难“挠”,挠羊赛就摔得愈漂亮。有时,某一方跤手出奇制胜,或巧施绝招,而另一方却疏忽大意或未能选对上场的跤手,“羊”被轻而易举地挠去,跤迷便觉得扫兴,社家也脸上无光。这时,就会有人出面,或机关、单位、或厂矿企业,或个人,慷慨解囊,资助挠羊赛继续进行。这样,一场挠羊赛不仅会决出“头羊”,还会产生“二羊”乃至“三羊”。往往头羊以后的跤赛更见激烈精彩,当然挠到最后的“羊”,其分量愈重。所谓挠羊,据说古时是以羊为赌,现在是以羊为奖,但渐渐就名不符实了。五十年代获得头羊者大约奖“顺风”牌香烟一条,获二羊者当然要比头羊奖重——大多奖“海昌蓝”布料一块。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奖品发生了质的变化挠羊者光彩得很——奖红旗一面或毛主席语录一本。到了八十年代以后,挠羊者的装饰品也与这个社会的价值取向大致合拍——有奖一头牛或一头驴,有奖一辆自行车或缝纫机,也有的奖一台电视机。当然也有真正奖羊的。 挠羊场上的裁判叫“喝跤人”,喝跤人又是现场解说员,他那插科打诨的解说令人捧腹:“嘿!这一位长得就像‘愣头青’,这一位咋看也是个‘气门芯’,愣头青遇上了气门芯,谁输谁赢大伙可得看分明……”虽口出不雅,却为观众在神经紧张之际凭添了几分轻松和幽默,且场上跤手大都习以为常。如此,挠羊场上创造了“就地安锅”、“四把搂腰”、“后背老爷”、“驴夹脖”等等滑稽招式。那些出了名的挠羊汉的外号也颇怪,什么“小狗子”、“大簸箕”、“半挂车”、“醋糟囤”、“毛驴子”、“三斤半莜面”、“二十四个生窝窝”……。 赞赏 |